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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寧邦祝英臺近詞曲牌考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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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时间:2020/1/13 17: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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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寧邦,南京江寧人,年博士畢業於南京大學文學院,師從俞為民先生。曾在媒體發表學術論文20餘篇,其中不少在國內外有一定的影響。現供職於南京某開發園區,主要社会兼职有南京大學文化與自然遺產研究所研究員、金陵科技學院教授等。

是常見的詞(曲)牌,關於其最初來源,一般認為與梁山伯祝英臺傳說有關;是慢詞還是近詞,學術界爭論已久,分歧也較大,成為至今尚無定論的「懸案」。

一、困惑已久的

詞調與曲調中有近詞、慢詞之分。關於屬慢詞還是近詞,學術界一直爭論不休,自古及今,較普遍的觀點是將當作近詞。這一理解貌似合理,不過與之相關的困惑卻一直揮之不去,如為何在該用「慢詞」的地方卻出現了?明代以來,不斷有曲家嘗試給出新的說法,但是往往越解釋越讓人困惑。直到今天,依舊無人給出廣泛認同的合理解釋。

有學者認為,當作。如明代人沈璟,在其所編《增訂南九宮曲譜》越調引子條下有注云:

凡引子皆曰慢詞,凡過曲皆曰近詞,此當作祝英臺慢。但此調出自詩餘,元作祝英臺近,不敢改也。[1]

沈璟是精通曲律的專家,依據「凡引子皆曰慢詞」的曲律,認為既是作為引子出現的,該詞就當為慢詞,詞調名應作。顯然,沈璟是將作為近詞去理解的。

持類似觀點者,再如清初徐于室輯、鈕少雅編訂的《匯纂元譜南曲九宮正始》,其中收錄出自元傳奇蔡伯喈的越調引子,下注云:

按《詞譜》,凡引子皆曰慢詞,凡過曲皆曰近詞,全此本引當作祝英臺慢可矣。但此調出自詩餘,元做祝英臺近,不敢改也。[2]

徐于室與鈕少雅也將當成「近詞」來理解,與沈璟看法一致。同樣因事實與理論相左,他們依然表現出欲改而「不敢改也」的困惑。

清王奕清《欽定曲譜》對出自《琵琶記》的「綠成陰」也提出了類似的疑問:

引子有慢詞,過曲有近詞,此當作祝英臺慢。但此調出自詩餘,本作近字,姑仍不改。[3]

王奕清認為當作,看法與沈璟及徐于室、鈕少雅相同。不過,從其對「姑仍不改」的態度來看,他是尊重古人但又認定古人在此出現錯誤的。作為奉敕編撰的《欽定曲譜》,是中國古代曲譜類書的權威,其觀點極具代表性,自然對後人影響不小。

上述諸家都認為當改作,倘若按照他們的解釋,理應有詞(曲)牌名存在。不過,從唐圭璋編錄的《全宋詞》看,其中有大量的,個別與等,卻未見有一首,這當作何解釋呢?

近人錢南揚也對作過研究,其宋元南戲總說有:

因為[破陣子]與[祝英臺近]大概在南戲中本是正曲,[破陣子]且不論,只要看[祝英臺近],即名曰「近」,則為正曲甚明。後來經過一度變更,始降而為引子。沈璟也曾疑心到這一層,所以在他的《南九宮十三調譜》[祝英臺近]下注云(同前引)。其實正曲降為引子的很多,不過此曲有個「近」字,比較容易看的出罷了。[4]

顯然,錢南揚認為,經歷了由正曲到引子的變更。從他的判斷來看,是認同沈璟觀點的,即中的「近」字,是因從「正曲降為引子」,沒有按照「引子皆曰慢詞」的規則改為,而是仍沿用原曲牌名;對他提出「不過此曲有個『近』字,比較容易看的出罷了」,如果我們作這樣的理解:因中有個「近」字,沒有改為,這反而讓人容易看出它是因由正曲降為引子的,但其「即名曰『近』,則為正曲甚明」則又讓人難以理解了。筆者判斷,錢南揚欲表達的意思可能是,本是近詞,因為在曲中降為引子,故變成了慢詞。

沈璟等曲家欲將改作,是因元明曲中常見有曲牌。他們認為,曲中之「近」,當為後人所加,既如此,之「近」則當作「慢」,故懷疑古人弄錯了。然宋詞中有大量的,難道它們都是由「始降而為引子」變更來的麼?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面對,專家學者們一直心存梗阻,原因在於:他們首先肯定是近詞,並且認為是從變更而來,故疑慮難去;為表示對前人的尊重,所以對它「不敢改也」或「姑仍不改」。真的是從變更而來的麼?果真是近詞麼?如不是近詞,「近」又該作何解釋呢?要解決這個問題,首先得弄清祝英臺之內涵。

二、祝英臺本是地名而非人名

近百年來,學者們多將梁祝傳說中的祝英臺作為真實人物,在考證其出生時代與出生地時,因各執一端,得出了許多不同的結論。筆者研究發現,唐、宋以降史料中,祝英臺卻有指向某種特殊地點的大量記錄存在。

唐梁載言《十道志》(《十道四蕃志》)有關於「祝英臺」最早的記載:「善卷山南,上有石刻,曰:『祝英臺讀書處』」[5],學者們多據此,認為「祝英臺讀書處」是傳說中女子祝英臺讀書的地方。古人崇尚讀書,許多歷史上出類拔萃的人物在各地留有讀書臺或讀書處,可為何「祝英臺讀書處」中的祝英臺作為人名,尤其作為女子人名卻不見正史記載呢?善卷山位於江蘇宜興,當地很早就有梁祝傳說流傳,在一般梁祝傳說中,祝英臺是外出讀書的,為何卻在自家門口留有讀書處呢?梁祝死後是同塚的,為何當地的「祝陵」會被稱為祝英臺的墓呢?祝英臺的墓又怎麼會被稱為「陵」呢?這些都讓人對祝英臺的身份產生懷疑。

懷疑祝英臺不是人名的觀點,在古代已屢屢出現。如宋《鹹淳毗陵誌》有:

祝陵,在善權山,岩前有巨石刻,云:「祝英臺讀書處」……俗傳英臺本女子,幼與梁山伯共學,後化為蝶,其說類誕。然考《寺記》,謂齊武帝贖英臺舊產建,意必有人第,恐非女子耳。[6]

從記述看,當時梁祝傳說已在民間流傳,史撰者並未被民間傳說迷惑,而是清醒地對「英臺本女子」提出了懷疑。清代著名藏書家吳騫桃溪客語中亦有「祝陵雖以英臺得名,而墓道則不知所在」、「何英臺墓之多耶?然英臺一女子,何得稱陵,此尤可疑者也」[7]的疑慮。

明確祝英臺不是人名的記載,也不乏所見。明宜興縣令谷蘭宗祝英臺近詞並序有:「陽羨善權禪寺,相傳為祝英臺宅基,而碧鮮岩者,乃與梁山伯讀書之處也」[8],作為地方縣令,谷蘭宗應當瞭解善權禪寺一帶,為傳說中的梁山伯與祝英臺讀書之所,他既提到善權禪寺是在祝英臺宅基上建成的,祝英臺則當為某種人工建築物,不當理解為人名。又,清沈謙《東江別集》中收錄有《牡丹枝上祝英臺》詞,從詞名來看,將這裡的祝英臺作人名理解也解釋不通。

古亦有人注意到祝英臺不是人名,並試圖作出解釋的。如徐于室輯、鈕少雅訂《匯纂元譜南曲九宮正始》,在為引自元傳奇《蔡伯喈》中曲所加按語有云:「《唐譜》置有臺城誌,曰:『英臺者,古之英豪歃血會盟之所』」[9]。《唐譜》雖不知是何時代書,卻提到了「英臺」是舉行重要儀式的地方。

祝英臺明顯是地名的觀點,古代也屢屢出現。如清毛奇齡《西河集·陳翰林孺人儲氏墓誌銘》有「祝英臺畔宜多佳婦之墳,玉女潭邊即是其人之墓」[10]。玉女潭是宜興的旅遊景點,「祝英臺畔」與「玉女潭邊」相對應,祝英臺應是指地點;清宜興人朱受《荊溪竹枝詞》有「叢筠秀木綠成圍,零落妝樓委夕暉;生小祝英臺下住,慣看蝴蝶作團飛」[11],作者提到自己從小就住在祝英臺下,表明祝英臺是地名。

年,筆者赴宜興善卷山后洞作田野調查,發現「祝英臺讀書處」景點周邊,有不少摩崖石刻。在被稱作「飛來石」的大石上,有一銘刻曰「贛南黃辟疆將軍于民國二十八年駐軍本山,抵抗敵人,浴血百戰。公餘督飭士兵,助地方展拓祝英臺東潭,以點綴風景」。從其中「助地方展拓祝英臺東潭」刻石內容來看,祝英臺顯然不是人名。祝英臺作為人名與地名同時並存由來已久,「飛來石」銘刻作於民國二十八年(),表明直到其時,祝英臺作為地名還存於人們記憶中。之後,祝英臺作為地名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漸為宜興本地人遺忘。

如將「祝英臺」三字拆開,會發現「祝」「英」「臺」其中似乎有某種特殊的內涵,拆開的三字中,重點落在「臺」字上。筆者考證認為,祝英臺最初確為地名而不是人名,梁山伯祝英臺的傳說與善卷山后洞附近的「祝英臺讀書處」石刻有關;祝英臺起源與三國時吳後主孫皓在宜興封禪,祝英臺本是封禪時壘築的祭壇;因「陵」與「臺」有同義之處,宜興當地「祝陵」地名,最早就是指祝英臺;史料中最早出現的「祝英臺讀書處」中的祝英臺亦為地名。赴宜興實地調查中,筆者在亂石雜樹叢中找到了失蹤久矣的「祝英臺讀書處」摩岩石刻,驗證了結論的合理性;同時結合史料的研究,筆者還找出了祝英臺的大致位置。關於祝英臺的詳細論述,可見《江海學刊》年第4期拙作之祝英臺考。

三、之「近」乃「接近」、「臨近」之義

詞曲界多認為,蘇軾最早作。楊文生《詞譜簡編》中稱「最早見於《東坡樂府》,解釋詞名出處引述梁祝故事,詞名本此」[12];嚴建文《詞牌釋例》稱「又名《月底修簫譜》、《寶釵分》、《燕鶯語》、《寒食詞》。此調始見宋蘇軾《東坡詞》。以梁山伯、祝英臺故事為詞調名」[13]。

查《全宋詞》、《蘇軾全集》,發現只收有蘇軾一首:

掛輕帆,飛急槳,還過釣臺路。酒病無聊,欹枕聽鳴艫。斷腸簇簇雲山,重重煙樹,回首望、孤城何處?

閒(筆者按:閒當作間)[14]離阻。誰念縈損襄王,何曾夢雲雨。舊恨前歡,心事兩無據。要知欲見無由,癡心猶自,倩人道、一聲傳語。[15]

「掛輕帆」是蘇軾在宜興創作,詞曲沉鬱頓挫,上闕寫作者趕往祝英臺途中,思緒萬千,流露出孤城漸行漸遠,羈旅中孤寂淒清之情緒;下闕表現出作者仕途坎坷,命運多舛,但致仕之志不改初衷的情思。

宜興(古稱陽羨)山水鐘靈毓秀,文化積澱深厚,自古人才輩出。蘇軾非常喜歡宜興的山山水水,曾在宜興善卷山附近置地打算頤養天年。其《菩薩蠻》有:「買田陽羨吾將老,從來只為溪山好」[16],《浣溪沙?送葉淳老》有:「陽羨姑蘇已買田,相逢誰信是前緣」[17],另有詩《歸宜興留題竹西寺三首》[18]。今天宜興仍留有不少與蘇軾有關的古跡名物,如東坡書院、玉帶橋等。建中靖國元年(),蘇軾再到宜興(時屬常州),當年七月,逝於常州。

關於蘇軾,清代陳維崧《陳檢討集》卷十之蔣京少梧月詞序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銅官崎麗,將軍射虎之鄉;玉女崢泓,才子雕龍之藪。城邊水榭,蹟擅樊川;郭外釣臺,名標任昉。雖溝塍蕪沒,難詢坡老之田(東坡別傳,公嘗買田陽羨,欲於此間種桔構一亭,名曰「楚頌」。後卒宜興,傳有東坡書院);而隴樹蒼茫,尚志方回之墓。一城菱舫、吹來水調歌頭;十里茶山、行去祝英臺近(常州誌:善卷洞即祝英臺故宅,南有祝臺,其讀書處也)。[19]

「四六」中提到的地名都與宜興有關。「銅官」指銅官山、「玉女」指玉女潭、「釣臺」指任昉釣臺,這些地名今均為宜興风景名勝。

從陳維崧蔣京少梧月詞序來看,他無疑知道祝英臺本是地名。其注中「善卷洞即祝英臺故宅,南有祝臺,其讀書處也」,意思是善卷洞靠近祝英臺故宅,南有祝臺,就是人們所說的祝英臺讀書處了[20]。序中「一城菱舫、吹來水調歌頭;十里茶山、行去祝英臺近」是對仗的,與用的是蘇軾兩個著名的詞牌名。宋詞牌名有,從名稱看,「古祝英臺」當是指某個地名,假設「祝英臺」是人名,那麼它與「古」並作一處,就無法解釋得通。「十里茶山、行去祝英臺近」中,「行去」與「祝英臺近」相聯,那麼「近」字當作動詞解。祝英臺(地名)地處宜興山區,水資源豐富,當地有種茶的古老傳統,因茶葉採摘早、品位高,古即有「天子須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之謂,陳維崧《醉鄉春·詠茶花》有「將嫩蕊比幽蘭,幽蘭還遜三分瘦」,將陽羨茶比作花中極品。故「一城菱舫、吹來水調歌頭;十里茶山、行去祝英臺近」意思為「一城菱舫邊,風吹來傳唱的歌聲;經過十里茶山,離祝英臺越來越近了」。因而,这里的之「近」乃「接近」「臨近」之義。

從蘇軾看,明顯與祝英臺(地名)有關。蘇軾心情激動地趕往祝英臺,不僅因為祝英臺本身是一古跡,而且在其周邊還有風光旖旎的善卷美景,雄渾古拙的吳王封禪碑,更有獨善其身的釣臺理想。詞作一開始便用「掛輕帆,飛急槳」,表現蘇軾趕路的心情,此行目的地就是宜興的祝英臺。正因離祝英臺越來越近,他禁不住賦詞抒發心情,才將詞牌取名為。

又,清宜興嘉道間名士萬貢璆著有《祝英臺近山房詩》一卷、《祝英臺近山房詞》四卷,「祝英臺近山房」為其書齋名。萬貢璆是宜興本地人,生活在梁祝傳說的發源地。清代封建倫理與等級嚴峻,若將祝英臺視作女子之名用於書房,與現實不符,且祝英臺作為一女子之名,與「近」字相聯,亦釋讀不通。萬貢璆的書齋既名「祝英臺近山房」,意味其書齋臨近祝英臺,顯然萬貢璆是很清楚詞(曲)牌之「近」乃「接近」、「臨近」之義的。

可見,之「近」,如同宋詞詞牌之「近」,可釋為「接近」「臨近」,而非後來曲家們爭論的「近詞」與「慢詞」之「近」。換言之,如將看作是近詞亦是錯誤的。

進而,從邏輯上說,蘇軾在宜興首創,就不能認為這首是近詞,後人望文生義,將之「近」理解成「近詞」之「近」,以至於產生不該有的疑問。沈璟、徐于室、鈕少雅、王奕清等詞曲理論家都犯了將作為近詞理解的錯誤,表現出「不敢改也」或「姑仍不改」的困惑,近人錢南揚等試圖在他們的基礎上作出更合理的解釋,結果仍然是錯誤的。

詞牌後來又出現過不同的名稱,如唐圭璋《全宋詞》中有等,元明曲本中有、等名稱。吳藕汀、吳小汀《詞調名辭典》提出「又名」[21],同一詞牌為何有諸多異稱呢?

筆者以為,為蘇軾首創,當為詞(曲)調的本詞(曲)。因中「近」,與「近詞」之「近」很容易混淆起來,為示區分,不至出現誤解,後人將詞(曲)牌改作等異名,避免鬧出「當作」的笑話,當然也不排除古時即有人以為是「經過一度變更,始降而為引子」的,故將其稱為的可能;則是以為令所作之詞(曲);曲譜中出現的、、等曲牌,字數、平仄相比本詞,有的已出現了較大的差別,它們可視作的變體。

至於稱又名,則是將的詞(曲)牌名,與按格律所創作之詞(曲)混作一談了:後者只是按照格律作的詞曲,因新創作的詞曲廣為流傳,數量多或影響大,為示區別,人們便以該詞首句或首句中某幾個字,抑或該詞中出彩的詞句,作為代稱。如以為例,它是指宋代韓淲,原詞為:

館娃宮,采香徑,範蠡五湖側。子夜吳歌,聲緩不須拍。崇桃積李花閒,芳洲綠偏,更冉冉、柳絲無力。

試思憶。老去一片身心,孤負好春色。古往今來,時序惱行客。去年今日山中,如何知得。卻又在、他鄉寒食。[22]

這首詞因下闋末句有「卻又在、他鄉寒食」得名,它可看作是整首詞的「主眼」,稱其為當為與其他人所作相區別。從韓淲格律看,與蘇軾「掛輕帆」本詞格律相近。

順便指出,如果我們認定蘇軾為本詞,那麼其格律的定格當是唯一的。然過去學者們常在此出現錯誤,如以龍榆生《唐宋詞格律》為例,他給出格律如下:

定格

︱——(句)—︱︱(句)—︱︱—︱(韻)+︱——(句)+︱︱—︱(韻)

+—+︱——(句)+︱+︱(句)︱+︱(豆)+——︱(韻)

︱—︱(韻)++—︱——(句)+—︱—︱(韻)+︱——(句)++︱—︱

(韻)+—+︱——(句)+—+︱(句)︱+︱(豆)+——︱(韻)

例一

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倩誰勸、流鶯聲住?

鬢邊覷,試把花蔔歸期,才簪又重數。羅帳燈昏,哽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辛棄疾《晚春》

例二

采幽香,巡古苑,竹冷翠微路。鬥草溪根,沙印小蓮步。自憐兩鬢清霜,一年寒食,又身在、雲山深處。

晝閒度。因甚天也慳春,輕陰便成雨。綠暗長亭,歸夢趁風絮。有情花影闌幹,鶯聲門徑,解留我、霎時凝佇。——吳文英《春日客龜溪,遊廢園》[23]

龍榆生僅根據辛棄疾(仄韻)與吳文英(仄韻)有相近的格律規範,就判斷本詞(曲)格律當如他給出的正調[24],顯然是草率了。另外,稍作比較就可以看出,他給出仄韻格定格樣式不僅與蘇軾「掛輕帆」本詞明顯不同,也與大多名作不同。龍榆生在此犯下錯誤,究其原因有二:一是他可能並不知道蘇軾「掛輕帆」為其本詞(曲),或沒有將其作為本詞;二是他沒有研究其他人所作的格律。

討論格律,類似龍榆生不以蘇軾本詞為範的,在一些研究詞曲的專家著作中很是常見,如嚴建文《詞牌釋例》給出格律,也是以辛棄疾為範的,其書中既稱「此調始見宋蘇軾《東坡詞》」,不知為何不以蘇軾為範?事實上,《全宋詞》中收錄的名作,大多是以蘇軾為範的。相比龍榆生給出的定格,倒是古人更客觀些,如清人萬樹所輯《詞律》,其書中所引,雖以吳文英為範,但在格律運用上,則是在綜合考量多家所作的基礎上,給出了多種不同的格律[25],清光緒版《新校正詞律全書》(《校刊詞律》)亦沿用《詞律》的說法[26]。

更進一步而言,本詞是唯一的,研究詞的格律,最好當從本詞出發去考察,然自古以來,曲家們多忽視了這一點。為便於說明,也為糾正曲界常出現的失誤,筆者在此試給出蘇軾本詞格律:

仄平平,平仄仄,平仄仄平仄(韻)。仄仄平平,平仄平平仄(韻)。仄平仄仄平平,平平平仄,平平仄、平平平仄(韻)。

仄平平(韻),平仄平仄平平,平仄仄平仄(韻)。仄仄平平,平仄平平仄(韻)。仄平仄仄平平,平平平仄,仄平仄、平平平仄(韻)。

這裡,筆者以本詞為範,給出的格律才是的真正定格,換言之,龍榆生等人給出的所謂「定格」不能稱為的定格。蘇軾始創,後人模仿他的詞作,創作了大量的,與其本詞相比,後人的詞作格律上出現了變化,這在詞曲創作中是較為常見的現象。

一般說來,本詞的內容與詞牌多是有聯繫的。筆者認定蘇軾是本詞,根本在於,從詞作內容看,與祝英臺(地名)是有關聯的,而《全宋詞》中收錄其他人所作均與祝英臺(地名)無關;除此之外,《全宋詞》中還收錄有少量,研究發現,其內容亦與祝英臺(地名)無關,這也足以證明確為蘇軾首創。

前面提到,曲家們肯定是近詞,可能是認為是從變更而來,故將當作是本詞,所以產生了當作的疑問。筆者論述表明,並非從變更而來,並非近詞,更不能改作,由此看來,曲家們「不敢改也」或「姑仍不改」反而是正確的,否則必會貽笑方家的。

四、詞(曲)牌與梁祝傳說無關

長期以來,民俗與詞曲學家都認為與梁祝傳說有關。

清焦循《劇說》卷二云:「錄鬼簿載,白仁甫所作劇碼,有祝英臺死嫁梁山伯,宋人詞名亦有祝英臺近」[27];路工《梁祝故事說唱集》提出「宋代的詞,有《祝英臺近》的牌名,可見宋代已普遍傳唱祝英臺的歌了」[28];嚴敦易古典文學中的梁祝故事提到「宋詞中有《祝英臺近》的詞調,這便是宋代以前梁祝故事作品所遺留於歌曲與音樂方面的痕跡的最好的驗證」[29];蕪公梁祝故事的發生和演變指出「關於梁祝的讀書處和墓廟,也是宋以後,便在南北各地次第發展,逐漸由附會變成事實,由傳說成為古跡名勝」,「宋詞中有《祝英臺近》、《祝英臺慢》的曲譜牌名」[30](筆者按:《全宋詞》無詞(曲)牌,不知蕪公提到所據何來);豪雨話說梁祝故事中亦有「我為什麼說這個故事流傳在民間至少已有六七百年呢?因在南宋時代早就有了《祝英臺近》或《祝英臺》的詞牌名稱」[31](筆者按:出現於北宋);徐秉令、李啟涵梁祝故事發源地的考察有「自宋以後,首先在《東坡詞》中出現了的詞牌名,就是以梁祝故事為基調的」[32]。類似說法,在清毛先舒《填詞名解》也早有所見。

學者們研究梁祝傳說,提到等詞牌名,是為了證明在宋代梁祝傳說已經廣為流傳,與梁祝傳說有關。在詞(曲)牌是否與梁祝故事有關及相關問題上,龍榆生的觀點很具代表性,其《唐宋詞格律》論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又名《月底修簫譜》。始見《東坡樂府》。元高栻詞入「越調」,殆是唐宋以來民間流傳歌曲。毛先舒《填詞名解》卷二引《寧波府誌》:「東晉,越有梁山伯、祝英臺嘗同學,祝先歸,梁後訪之,乃知祝為女,欲娶之,然祝已許馬氏之子。梁忽忽成疾,後為鄞令,且死,遺言葬清道山下。明年,祝適馬氏,過其地而風濤大作,舟不能進。祝乃造塚,哭之哀慟。其地忽裂,祝投而死之。今吳中有花蝴蝶,蓋橘蠹所化,童兒亦呼梁山伯、祝英臺云。」此調宛轉淒抑,猶可想見舊曲遺音。七十七字,前片三仄韻,後片四仄韻。忌用入聲部韻。[33]

龍榆生是研究詞曲方面的大家,他的這一看法被視作是對的權威解釋,曾為很多學者引用。遺憾地是,他對詞(曲)牌的判斷,值得商榷之處頗多:

其一,結合上文分析,與並不是同一詞(曲)牌的不同表現形式。是蘇軾所創詞(曲)牌名,而則指宋張輯按本調創作規則所填之詞(因張輯詞中有「趁月底重修簫譜」而得名)。這裡,將與並作一論,不妥。

其二,稱「殆是唐宋以來民間流傳歌曲」欠當,本詞既出蘇軾,何出「唐宋以來民間流傳歌曲」之言。

其三,表達的是蘇軾離宜興祝英臺越來越近的激動心情,梁祝傳說純屬後人杜撰出來的,來源與梁祝傳說本無關係。將和梁祝傳說附會在一起,儼然失當。

其四,說調「宛轉淒抑,猶可想見舊曲遺音」,當屬想像之論。無論是蘇軾「掛輕帆」,還是龍榆生自己列舉的吳文英、辛棄疾,其內容都不見得「宛轉淒抑」,更何況宋人有不止一次地以此調填詞為人祝禱或表情言志的,任舉洪咨夔「為老人壽」為例:

臉長紅,眉半白,老鶴飽風露。歲換星移,祿運又交午。須知命帶將來,福推不去,穩做個、榮華彭祖。

記初度。謝他紫燕黃鸝,爭先送好語。春滿湖山,歷歷舊遊處。管教柳外行廚,花邊步履,長占斷、好晴奇雨。[34]

從洪咨夔詞(曲)的內容來看,「為老人壽」中滿是讚譽之辭藻,如果此調真的是宛轉淒抑的,洪咨夔就貽笑大方了。

其五,說仄韻格七十七字應沒有錯,但說仄韻格前片一定是三仄韻,後片一定是四仄韻,那麼,曲本中屢屢出現不同體式的又該當作何解釋呢?

其六,龍榆生提出,仄韻格忌用入聲部韻也是不合理的。元人周德清作《中原音韻》,從合律與便於演唱角度,將入聲部分別歸入平聲、上聲、去聲,按此即無入聲部之說。若用今人眼光看來,《全宋詞》中用入聲部韻的例子俯拾皆是。因非所要,筆者不再例舉。

為何龍榆生會出現如此多的誤判,甚至犯下常識的錯誤?一是他不明白之「近」之本義,不清楚令詞(曲)與近詞(曲)之別,沒有將蘇軾作為本詞;二是他以辛棄疾、吳文英韻律為準繩,並沒有去查其他的,草率提出了忌用入聲部韻的觀點;三是他不知道新作令詞(曲)內容與本詞(曲)無關,誤把和梁祝傳說聯繫在一起,因梁祝傳說是淒美的愛情故事,就認為詞調必定是宛轉淒抑的。

事實上,蘇軾作是將祝英臺作為地名來理解的,梁祝傳說與沒有任何關係。祝英臺最早出現在江蘇宜興,後來人們對當地「祝英臺讀書處」刻石產生誤解,以為它是女子祝英臺與梁山伯讀書的地方,最終衍生出梁祝愛情傳說[35]。故,認為與梁祝傳說相關,是望文生義的理解。

五、結語

過去,學者們囿于影響廣泛的梁山伯祝英臺傳說,不理解蘇軾中「祝英臺」之內涵,對使用語境困惑不解,出現了眾多的誤釋。筆者通過對詞(曲)牌的考證,認為詞(曲)出現與宜興的祝英臺(地名)有關,與「近詞」無關,不僅破解了詞曲學史上一宗古老的「懸案」,也糾正了學術研究中的一些常見問題,同時還為梁祝傳說起源研究開闢了新的路徑。

注释

[1]明?沈璟:《增訂南九宮曲譜》,王秋桂編:《善本戲曲叢刊》,臺北:學生書局,年,第廿八冊,頁。

[2]明?徐於室輯,清·鈕少雅订:《匯纂元譜南曲九宮正始》,北平:戲曲文獻流通會影印,民國二十五年(),第七冊。

[3]清?王奕清等编:《欽定曲譜》,長沙:嶽麓書社,年,頁。

[4]錢南揚:《漢上宧文存續編》,北京:中華書局,年,頁39。

[5]唐?梁載言:《十道志》,轉引自徐沄秋:《陽羨奇觀》,蘇州:壽楣出版社,民國二十四年(),頁39。

[6]宋?史能之纂修:《鹹淳毗陵誌》,臺北:成文出版社影印,年,誌二十七。

[7]清?·吳騫:〈桃溪客語〉,宜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委員會等:《宜興梁祝文化::史料與傳說》,北京:方誌出版社影印,年,頁、-。

[8]《重刊宜興縣舊誌》,清嘉慶二年()刻本,卷九。

[9]明?徐於室輯,清·鈕少雅订:《匯纂元譜南曲九宮正始》。

[10]清?毛奇齡:《西河集》,卷九十七,《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

[11]《重刊荊溪縣誌》,清嘉慶二年()刻本,卷九。

[12]楊文生:《詞譜簡編》,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年,頁。

[13]嚴建文:《詞牌釋例》,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年,頁。

[14]《全宋詞》收錄的蘇軾下闋「閒離阻」當作「間離阻」,「間」作「空間」解。查宋人所作,該處多作仄聲,平聲字「閒」在格律與詞意上均說不通,看來是唐圭璋弄錯了。

[15]唐圭璋:《全宋詞》,北京:中華書局,年,頁。

[16]同上,頁。

[17]同上,頁。

[18]宋?蘇軾著,清?王文誥輯注:《蘇軾詩集》,北京:中華書局,年,卷二十五頁。

[19]清?陳維崧著,清?程叔才注:《陳檢討集》,養堂藏版卷十。

[20]祝英臺故宅即為孫皓封禪時在祝英臺附近修建的明堂等建築(筆者注)。

[21]吳藕汀、吳小汀:《詞調名辭典》,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年,頁。

[22]唐圭璋:《全宋詞》,頁。

[23]龍榆生編選:《唐宋詞格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頁。

[24]上述引文中,龍榆生給出的定格,用「—」表平,以「︱」表仄,以「+」表可平可仄。

[25]萬樹輯:《詞律》,北京:中華書局,年,頁、。

[26]《新校正詞律全書》,清光緒二年()版,卷十一。

[27]清?焦循:《劇說》,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年,頁24。

[28]路工編:《梁祝故事說唱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頁6。

[29]嚴敦易:古典文學中的梁祝故事,《人民文學》年第12期。

[30]蕪公:梁祝故事的發生和演變,《人民文學》年第2期。

[31]雨豪:話說梁祝故事,《新民晚報》年1月30日。

[32]徐秉令、李啟涵:梁祝故事發源地的考察,見周靜書主編:《梁祝文化大觀·學術論文卷》,北京:中華書局,年,頁。

[33]龍榆生編選:《唐宋詞格律》,頁99、。

[34]唐圭璋:《全宋詞》,頁。

[35]詳見拙作:碧鮮庵考,《東南文化》年第3期、梁祝傳說起源時間考,《藝術百家》年第6期、梁山伯考,《江海學刊》年第4期。

引用書目

傳統文獻:

《重刊宜興縣舊誌》,清嘉慶二年()刻本。

《重刊荊溪縣誌》,清嘉慶二年()刻本。

《新校正詞律全書》,清光緒二年()。

唐?梁載言:《十道誌》,轉引自徐沄秋:《陽羨奇觀》,蘇州:壽楣出版社,民國二十四年(,頁39。

宋?蘇軾著,清·王文誥輯注:《蘇軾詩集》,北京,中華書局,年。

明?徐於室輯,清·鈕少雅订:《匯纂元譜南曲九宮正始》,北平:戲曲文獻流通會影印,民國二十五年()。

明?史能之纂修:《咸淳毗陵誌》,臺北:成文出版社影印,年。

明?沈璟:《增訂南九宮曲譜》,王秋桂編:《善本戲曲叢刊》,臺北:學生書局,年。

清?陳維崧著,清·程叔才注:《陳檢討集》,養堂藏版。

清?焦循:《劇說》,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年。

清?王奕清等编:《欽定曲譜》,長沙:嶽麓書社,年。

清?吳騫:《桃溪客語》,宜興市政協學習和文史委員會等:《宜興梁祝文化:史料與傳說》,北京:方誌出版社影印,年。

清?毛奇齡:《西河集》,《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別集類》,臺北:商務印書館,年。

近人论著:

龍榆生編選:《唐宋詞格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

路工編:《梁祝故事說唱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

錢南揚:《漢上宧文存續編》,北京:中華書局,年。

唐圭璋:《全宋詞》,北京:中華書局,年。

萬樹輯:《詞律》,北京:中華書局,年。

吳藕汀、吳小汀:《詞調名辭典》,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年。

徐秉令、李啟涵:〈梁祝故事發源地的考察〉,見周靜書主編:《梁祝文化大觀·學術論文卷》,北京:中華書局,年。

楊文生:《詞譜簡編》,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年。

嚴建文:《詞牌釋例》,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年。

蕪公:梁祝故事的發生和演變,《人民文學》,年第2期。

嚴敦易:古典文學中的梁祝故事,《人民文學》,年第12期。

雨豪:話說梁祝故事,《新民晚報》,年1月30日。

作者在加拿大访问交流期间留影

作者(中)在台湾大学进行学术交流

作者(左)与导师合影

投稿郵箱:wuyucui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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